文丨花欲燃吖

《金瓶梅》书中的小人物如果非要分个三六九等，那么应伯爵绝对是顶尖的那一个，只可惜，空有一身社交武艺，却托生个浪荡子弟，游手好闲眼高手低，一心攀附着“大人物”，寄生于“旁门左道”。

(资料图)

这个人物的堕落是很让人可惜的，具体可参考我们之前聊过的几篇，应伯爵的情商和社交手腕仅次于西门大官人，又不同于西门大官人。西门庆的社交在于精明市侩有城府，但始终缺内涵。打个不太恰当的例子，西门庆是社会大哥，靠着兄弟们抬举和个人魅力行走江湖。应伯爵则是文化流氓，他见人说人话，见鬼说鬼话，插科打诨又能经史子集信手拈来，可以说这个人“有点东西”。

《金瓶梅》大概有三种成书，其中一种就是我们今天引用的“词话”版，就是书中引用了大量的说唱弹词等民间曲艺，而其他版本通常会把这些看似无关痛痒的部分删繁就简，反而削弱了本书的文学魅力。

李桂姐和应伯爵的这个故事就藏在了她唱的这些小调里，本章节是一首《伊州三台令》，抄自于明代曲选集《词林摘艳》，但作者没有将段落里的现成曲词抄录过来，反而是结合人物形象和心理，对曲词本身及演唱过程进行了艺术的再创造，把唱词融入故事情节的创作手法，应该是古代最早的影视BGM了。

在《金瓶梅词话》的第五十一回，李桂姐上门投靠西门庆，应伯爵的插科打诨非常有趣，简直就是清河县行走的弹幕机，把李桂姐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戳的彻彻底底。

故事的背景是李桂姐背着西门庆暗自和王三官等人来往，一不小心招惹上了官司，只好请西门庆出面帮自己善后。西门庆让李桂姐暂时藏身在西门府，一面让来保去东京求翟谦帮忙，一面李桂姐主动上门也方面了西门庆的某种私欲。

这桩交易的牵头人便是应伯爵，于是，他择日便寻了个由头上门找西门庆蹭吃蹭喝蹭面子。原本，指望李桂姐对自己能感恩戴德，谁知，那李桂姐只一味地讥讽瞧不上他，应伯憋不下这口怨气故意和李桂姐找茬。

李桂姐唱道：“思量你好辜恩，便忘了誓盟。遇花朝月夕良辰，好教我虚度了青春。闷恹恹把栏杆凭倚，凝望他怎生全无个音信？几回自忖，多应是我分薄缘轻。谁想有这一程。”这句词表面是女子对情郎负心的抱怨，实际上的弦外之音是李桂姐对西门庆的娇嗔。在此事东窗事发之前，她已有几个月不来西门庆家里“报到”，她理亏但不想承认，就想假模假样地说西门庆忘了她，惹得她白白单相思，哪成想还惹下这桩祸事。

李桂姐对于这个“丑闻”是想极力撇清，因为一旦她同王三官有所牵扯，西门庆这条财路她必然是断了的，于是在前文她来恳求西门庆帮忙时，对天对地赌咒发誓自己是人在家中坐，祸从天上来，既没收三官的钱也没让三官占自己便宜。

应伯爵吃透她，直接插嘴道：“阳沟里翻了舡，后十年也不知道。”讽刺李桂姐背着西门庆接客王三官，不慎，阴沟翻船。

李桂姐咬着牙又唱道：“减香肌，憔瘦损。”斥责王三官让自己担惊受怕的一种悲愁之情，伯爵道：“爱好贪他，闪在人水里。”意思是你乐意，你既然贪他，就得自认倒霉。

李桂姐深吸一口气，再唱：“镜鸾尘锁无心整，脂粉懒匀，花枝又懒簪；空教我黛眉蹙破春山恨。”这是个相思曲，因为应伯爵一味地拆自己台，李桂姐干脆换个思路，替自己辩解，一切的过错都是那王三官花言巧语，哄骗自己动了心，没想到是个薄情寡义之人。

伯爵撇撇嘴又道：“你记得说，接客千个，情在一人。无言对镜长吁气，半是思君半恨君。你两个当初好，如今就为他耽些惊怕儿也罢，不抱怨了！”这句话是讽刺她一个风尘中人，也不是什么良家妇女，哪来的真情实意。要不是你唯利是图，也招惹不上这官司，既然好过，为他担惊受怕也不用抱怨。

这对话用现代的梗来翻译就是李桂姐说：“别问，问就是爱过。”应伯爵怼她：“既然爱过，就别埋怨了。”

一共400句唱词，在应伯爵一唱一和中，愣是唱足了1500句，句句拆台，应伯爵还自编了套曲子，直接把桂姐说得哭起来了。

这段唱戏的过程是非常有趣的，应伯爵被称作“天下第一帮闲”，牙尖嘴快，心眼灵活，作者透过应伯爵的这张嘴讽刺了李桂姐过河拆桥的卑劣人格，也说出了李桂姐等风尘女子在黑暗社会中的身不由己。她们的灵与肉是分离的，要依靠鸨母或者已丧失母性的母亲们赚回肮脏的金钱外，没有任何的自由可言。谈真爱就是一场笑话，他们没有反抗能力，也无从反抗......